吉尔莫・德尔・托罗与詹姆斯・卡梅隆的友谊，堪称好莱坞最纯粹的情谊之一。近日，德尔・托罗在接受法国媒体 Konbini 采访时，分享了一段两人同住时的小故事：
“我在他家住了很久，” 他说，“我们会一起看动画 —— 他带我入坑《机动警察》，而我推荐了《铳梦》。”
这两位票房大片导演凑在一起看动画的爆料迅速走红。直到看到这段采访，我才意识到这部作品对德尔・托罗而言有多私人，也才知晓他在促成卡梅隆制片 2019 年《阿丽塔：战斗天使》中扮演了关键角色。我此前从未看过《铳梦》的 OVA，所以当卡梅隆近期透露他和罗德里格斯已 “歃血为盟” 要拍续集时，我决定补上 1993 年的动画版。结果不仅远超预期的震撼，更让我一头扎进了原作漫画的世界，其中的种种真相让我瞠目结舌，从此深陷其中。
这部由福田己津央执导的OVA 中，赛博格医生伊德在浮空城萨雷姆下方的垃圾场里，发现了一个年轻女性赛博格的残骸。他将其修复重造，命名为加里—— 一个战斗力极强，却对自己过往毫无记忆的战士。在充满暴力的钢铁城底层，加里一边寻找自我身份与存在意义，一边成为了 “猎人战士”，并与精通街头生存之道的少年尤戈相恋。尤戈渴望登上萨雷姆的危险梦想，将两人卷入了与城市腐败势力的悲剧性冲突中。
《铳梦》的动画画面堪称绝美 —— 传统赛璐璐着色技术完美呈现了加里流畅的战斗技巧。其永恒经典的美术设计，既写实刻画了垃圾场的粗粝质感，又与上空光鲜亮丽的金属质感浮空城形成鲜明对比，而萨雷姆不仅在经济上，更在多个层面依赖着这座底层城市生存。垃圾场是一座绝望、贫困的城市，生存往往意味着被迫犯罪。残酷的环境滋生了道德模糊地带，街道上充斥着人类、赛博格，以及那些被上层精英抛弃或剥削的人。社会中大多数人都接受了机械义体改造，这进一步模糊了 “人之为人” 的定义。这个被科技霸主腐蚀、社会日渐衰败的未来世界，如今看来或许有些熟悉 —— 但这正是因为《铳梦》这类作品奠定了先河。创伤、道德、阶级分化的反乌托邦、与人类共存的赛博格、科技模糊人性定义，以及对既得利益者的审视，这些主题为赛博朋克亚类型奠定了基调，而《铳梦》更塑造了该类型的视觉风格与核心框架。
你能立刻感受到这个故事如何影响了众多如今被奉为经典的作品。与《阿基拉》）、士郎正宗的《攻壳机动队》一样，《铳梦》是八九十年代赛博朋克的基石，为《新世纪福音战士》、《死亡代理人》，甚至西方衍生作品如《魔力女战士》和《黑客帝国》铺平了道路。它的影响力还延伸到了游戏领域 ——《最终幻想 7》中的米德加及其贫民窟，便是对萨雷姆与垃圾场阶级鸿沟的呼应；而在《废渊战鬼》等现代动画中，这一深刻的阶级分层主题仍在被延续探索。
尽管我很喜欢这部 OVA，但能明显感觉到它仅触及了原作漫画的皮毛。这部 OVA 包含两集，大致改编了漫画的前两卷。虽然存在一些明显差异，但节奏过于仓促，让人不禁好奇还有多少内容未被呈现。即便如此，仅从这部简短的改编作品中，其世界观的深度依然显而易见；深入阅读漫画后更会发现，罗德里格斯的电影如何直接取材于下一个主要篇章，同时压缩了前两卷的关键情节。
漫画版的《铳梦》故事，堪称《匹诺曹》的另一种演绎，与《铁臂阿童木》有相似之处。但与《铁臂阿童木》中对人与机器人和谐共存的乐观描绘不同，《战斗天使》展现的是截然相反的一面。它并未强调高科技社会中的道德与责任，而是聚焦于极端的阶级分化、陷入绝境的民众，以及人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离底层生活的绝望。这是对赛博朋克故事更接地气的诠释：与《铁臂阿童木》中作为新生生命寻求接纳与意义不同，女主角在抗争中夺回自我身份，同时反抗着那个压迫像她一样底层民众的系统。
我被这种二元对立的设定深深吸引，于是一头扎进漫画的完整世界中探索。故事后续的发展让我震惊不已。另一部受《铳梦》影响的作品是《进击的巨人》—— 两者都包含相似的压迫主题、对贫富差距的洞察，以及当社会得知某个真相后爆发的全面战争。在《铳梦》中，萨雷姆的真相被层层揭开：其居民的真实面目、垃圾场在整个系统中的作用，以及那个颠覆社会的毁灭性真相。疯狂蔓延开来，幸存者们结成派系，在混乱中挣扎求生。
漫画的结局充斥着令人晕眩、接连不断的真相揭露，甚至在后续某个超现实场景中，还呼应了 OVA 中使用的 “加里” 这一名字。到结局时，故事进入了更为残酷的领域，其灰暗的基调显然受到了 70 年代《人体异形》等科幻作品悲剧结局的启发。漫画版的故事笼罩在苦难之中，仅穿插着寥寥几个转瞬即逝的瞬间，提醒生命依然值得珍惜。因此，它的结局采用了相似的结构 —— 一个凄美的收尾，即便人类有着自我毁灭的本性与好战的倾向，仍传递出 “何为真正的人性” 这一核心命题。
尽管福田己津央的动画版未能涵盖原作的万分之一，但它精准捕捉到了这些核心主题 —— 尤其是以加里与尤戈的爱情为核心展开。正因为如此，尽管罗德里格斯的电影故事主要发生在这之后的篇章，卡梅隆与他仍在影片中呼应了 OVA 的这一结局。阿丽塔是一个层次丰富、背景深厚的角色，其世界观足够宏大，值得一次完整的改编 —— 一次无需受时间限制、能充分探索其所有故事线的改编。卡梅隆如此迫切地想要续拍也就不足为奇了 —— 除了原版漫画，这个 IP 从未真正获得过它应有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