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艺电（EA）从库什纳和沙特主权财富基金那里拿到巨额投资，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Revolution Software 负责人查尔斯・塞西尔说道。这家位于英国约克郡的工作室，正是《Broken Sword》系列游戏的开发商。
※Broken Sword是2000年前后的一个冒险解谜游戏系列，目前有5部作品。
“但那是行业的一端 —— 有巨额企业资金和风险投资注入。而我们在另一端：没有任何投资，甚至没有透支额度。我们在很大程度上（或许有些天真地）依赖直接吸引核心玩家群体的支持。”
这一言论揭示了游戏行业的真实图景：除了巨头间动辄数十亿美元的交易，行业内绝大多数从业者都在 “接一个项目、赚一笔收入” 的循环中勉强维持运营。而 Revolution Software 过去在这方面的挣扎尤为艰难 ——21 世纪 00 年代的一段时间里，这家工作室甚至一度 “名存实亡”。
“我们曾无数次濒临倒闭，” 塞西尔说道，尤其提到了工作室在为 THQ 开发《Broken Sword 3》和《Broken Sword 4》期间遭遇的财务低谷，“当时的发行模式严重失衡，完全偏向发行方。为了完成《Broken Sword 3》，我们借了近 25 万英镑。THQ 告诉我们，这款游戏为他们带来了巨大成功，利润至少有 500 万美元。”
然而，Revolution Software 几乎没从这笔利润中分到任何钱。“这实际上把我们推向了破产边缘，” 塞西尔表示，“我们还天真地以为能收回成本，当时已经差一点点就成功了。但发行方的财务核算和好莱坞如出一辙 —— 每当你快要收回成本时，他们总会找出各种理由扣减费用。”
拯救 Revolution 的契机，是自力发行模式的兴起。2000 年代末，工作室将经典的 “点击冒险” 类老游戏移植到 iPhone 平台，收入完全归己所有（而非依赖不确定的版税），这才得以重整旗鼓。此后，Revolution 全面拥抱众筹模式：其最新的 Kickstarter 项目 —— 为系列第二部作品《Broken Sword: The Smoking Mirror》推出重制版即将启动。
但塞西尔坦言，Kickstarter 筹集的资金远不足以覆盖游戏开发的真实成本。工作室的核心收入来源，其实是旧作的持续销售。“对我们的老游戏来说，销量相当不错。以大型发行商的标准来看，这点收入可能不值一提，但对我们而言已经非常可观。”
为《Broken Sword: Reforged》，Revolution 在 Kickstarter 上筹集了超过 61.8 万英镑（未扣除 Kickstarter 平台手续费及实体奖励制作成本）。但这款游戏的实际开发成本远高于此。
“部分原因在于，游戏包含 3 万帧动画，” 塞西尔解释道，“一名专业动画师制作一帧动画需要约 1 小时，按每小时 15 美元（或英镑、欧元）计算，仅角色精灵（sprites）的制作成本就接近 50 万英镑。”
最终，《Broken Sword: Reforged》的销量相当可观。“幸好销量不错，因为游戏的预算超支极其严重 —— 如果销量不佳，我们早就陷入大麻烦了。”
预算超支的部分原因与人工智能（AI）有关 —— 更准确地说，是 AI 并未像 Revolution 预期的那样节省开发时间。
“当时所有人都给我们发 AI 生成的画面，说‘你们必须用 AI’，” 塞西尔回忆道。最初的计划是用生成式 AI 将 1996 年原版《Broken Sword》的背景画面升级到 4K 分辨率，再由美术师进行细节优化。
“但结果非常不理想，因为 AI 生成的画面细节严重不足，根本不适合我们的需求。” 最终，Revolution 只能以原版美术为参考，重新手绘所有背景。
“虽然耗时更长，但效果好得多。因此，在《Broken Sword 2》的开发中，我们完全没有在背景和角色精灵制作中使用任何形式的 AI。”
回顾过去：选择 AI 是 “代价高昂的错误” 吗？
“是的，” 塞西尔直言，“但如果当初知道《Broken Sword: Reforged》的成本会这么高，我们绝对没有勇气启动这个项目。”
不过，AI “能提高效率” 的虚假承诺，至少给了塞西尔启动项目的信心。而且他认为，由此引发的争议并非全是负面影响。
“我当时说的话都是出于真诚，却引发了大量争议。但我觉得，当你重制一款 30 年前的游戏、为它注入新活力时，一点争议反而是好事 —— 这能让游戏更具话题性，更贴近当下玩家的关注。”
正如俗语所言：“没有负面的宣传，只有无人关注的宣传。”
人力投入：依赖全球团队协作
在《Broken Sword 2: The Smoking Mirror》的重制版开发中，Revolution 部分依赖菲律宾的动画团队，将数万帧动画重绘为高分辨率版本。“我们在英国有一支极具天赋的团队，在马尼拉也有相当规模的团队 —— 因为当地有深厚的动画制作传统。” 塞西尔说。
1997 年， Hanna-Barbera 旗下菲律宾分公司 Fil-Cartoons 曾参与《Broken Sword 2》的部分动画制作。如今这家公司已不复存在，但塞西尔表示，Revolution 正在与一家菲律宾工作室合作，后者雇佣了多名前 Fil-Cartoons 员工。“我们与他们的合作并非独家，但 30 年后能再次与当年的团队成员合作，感觉非常棒。”
此外，Revolution 还在修复一些 1990 年代录制、但因各种原因被删减的语音内容。“这对那些反复游玩过原版的核心粉丝来说，是一份特别的惊喜 —— 他们能体验到新场景或新台词。” 塞西尔说。
不过，在语音处理方面，AI 确实为 Revolution 提供了帮助。塞西尔解释，游戏的原始语音录音由发行商 Virgin Interactive 保管，如今已被认定丢失，工作室只能找到压缩严重的对话音频文件，并尝试用增强软件修复。
“但修复效果依然粗糙。直到游戏即将发售时，一款名为 dxRevive 的新软件问世，情况才有所好转。” 这款由 Accentize 开发的软件采用机器学习技术，能针对性地优化语音质量。
“我们紧急用 dxRevive 处理了所有音频，效果显著。随后，我们尽快推出了包含优化音频的补丁。”
《Broken Sword 6》：Parzival’s Stone 的进展
《Broken Sword: Parzival’s Stone》的消息最早在 2023 年 8 月通过预告片公布，但此后便鲜有更新。塞西尔表示，游戏的开发已有相当进展，但尚未达到 “符合当下行业水准” 的程度。
他以 2020 年《Beyond a Steel Sky》中引入的 “Lync 黑客系统” 为例 —— 该系统允许玩家重新编程特定游戏机制。“那是个非常出色的创意，但我们本应进一步挖掘它的潜力，我当时也该意识到这一点。”
“《Broken Sword 6》的游戏框架、角色设定已基本完成，部分对话也已撰写完毕。但由于很长时间没有推进开发，我希望能花些时间回顾现有内容，判断‘哪些部分出色、哪些部分需要改进’。”
“因为这是一款点击冒险游戏，必须有创新。我们不能只重复过去的成功。”
塞西尔以《Disco Elysium》、《Kentucky Route Zero》和《Oxenfree》等作品为例，指出这些游戏推动了冒险游戏类型的发展。“玩家喜欢创新，我们的《Broken Sword》系列过去也有创新，现在需要再次突破。因此，我会仔细审视《Broken Sword 6》的现有内容，然后基于已有基础重新规划，确保融入创新元素，推出全新的项目方案。”
尽管工作室的重制版作品持续热销，但塞西尔认为创新仍不可或缺 —— 他提到《Kentucky Route Zero》等游戏的销量超过了《Broken Sword 5》（系列上一款新作）。“这些游戏销量超过我们，我认为核心原因是它们更具创新性。”
“《Broken Sword》系列在商业上取得了成功，我非常渴望在延续系列精神的同时，开发出更具创新性的新作。我相信这能留住老玩家，也能吸引新玩家。”
自力更生：拒绝依赖外部资金
塞西尔能说出无数个 “发行商决策失误导致 Revolution 陷入困境” 的故事。但最终，Revolution 存活了下来，而其前发行合作伙伴 Virgin Interactive 和 THQ 早已因过度扩张而破产清算。
“这两家公司都曾靠风险投资和企业资金风光一时，但这种模式行不通，最终走向崩溃，被新公司取代。” 这段警示性的经历，或许解释了如今 Revolution 为何不愿借贷，也极力维护自身独立性。
既然自力发行为 Revolution 注入了新活力，我们不得不提出一个许多独立工作室都在思考的问题：现在还需要发行商吗？
塞西尔迅速指出，发行商在实体游戏领域仍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 比如物流配送和线下零售渠道，“这些都是我们完全没有能力处理的事务”。
“有人说实体游戏已死，对大多数游戏来说或许如此，但我们有一群忠诚的核心玩家，他们想要游戏的实体版本。”
他回忆起 10 到 15 年前的讨论：“当时我们还在酒吧里故作深沉地说‘实体已死，所有人都想要数字版’，还吹嘘摆脱笨重 DVD 收藏的好处。但显而易见，对于人们真正热爱的事物，他们还是想要实体版本 —— 渴望那种触觉体验。我年轻时去别人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翻看对方的唱片收藏，这能反映出对方的品味。没人会去看数字播放列表，但会看实体唱片。同理，现在人们会通过查看他人的游戏光盘、手办，立刻了解对方的兴趣所在。”
塞西尔认为，实体物品是 “身份认同的象征”。或许大多数人的音乐、电影或游戏都是数字版，但对于真正热爱的事物（比如点击冒险游戏），他们希望通过实体物品表达忠诚与投入。“因此，书架上有一款游戏的实体盒，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
不过，除了处理实体游戏，发行商还有一项关键作用 —— 提供资金。如今，无论规模大小，开发者获取资金都越来越困难，塞西尔也清醒地认识到，这种情况不会好转。
“我记得去年（2024 年）参加 Develop 大会时，行业里流传着一句话：‘撑到 2025 年就好了’。当时我站起来说‘为什么你们觉得情况会回到从前？’—— 这话让我很不受欢迎。Game Pass 曾投入数百万美元推动行业发展，那段时期的环境格外宽松。但我认为，‘我们必须找到新的商业模式，因为旧模式一去不复返了’。许多曾靠行业资金红利获利的开发者，都希望昔日的好时光重现，但这是不可能的。”